甘建华
仿佛一块含金量极高的矿石,花土沟深藏在西部之西的胸怀里。
组织起这个山间盆地的外在景观,是赭黄的土山,银白的雪峰,碧绿的湖泊,湛蓝的天空,以及大写意般的黄金戈壁。
七十年来,就在如此色彩缤纷的舞台上,数十万名石油工人演出了一部气势恢弘、光耀人寰的传奇史诗。他们尽情地澎湃着胸中的豪气,抒发着青春的激情和才华,成梯队形地耸峙成让人们仰视的英雄群体。
却很少有人清楚地知道,传奇是怎样在某个早晨开始的。因此也就难得明白,它的全部内容为什么总是无法穷尽。
不能否认,传奇的长长序曲是风沙。
风沙飞扬的时候,表演出自然界魔法般的高难度舞蹈造型。在这三千米的高地上,它以世间少有的力量,吹拂、剥蚀、雕塑着这块土地,使它在形成令人叹为观止的沙蚀林同时,也掩盖了亿万年前的沧海桑田,以及潜藏于地层深处的古生物变质体——黑石油。
风沙与世同在,夺日月之光,掠生灵之地,然而它本身没有颜色。
但在八百里瀚海的背景中,志在称雄的风挟带着沙粒,如虎添翼地幻化出千奇百怪的图画。这种图画最令人恐怖的色调,是橘红。
橘红色的风沙一旦与土地相结合,或深或浅地渗透进岩层,土地便发生了深刻的革命。
花土沟,就是风沙创造的意境。
风沙不管不顾地封锁着这块土地,让它笼罩了一层神秘的面纱。
因此,世世代代流传着:大盆地,走进去出不来。
世世代代同时流传着:那是一个聚宝盆。
那么,就打开这部诗集
阅读山野
阅读风沙
阅读生生死死
1954年5月15日,柴达木石油地质大队从甘肃敦煌出发,沿阿尔金山北缘西行,途经索尔库里、金鸿山,七八天后,抵达盆地西部的尕斯库勒大荒。
风沙在片刻的呆怔之后,以不容侵犯和毫无商量余地,淋漓酣畅地宣泄了强烈的愤怒。高达几十米的蘑菇状沙柱旋转了,如钢铁相击近两百分贝的锐叫响起了。野骆驼迅速奔进了昆仑山,地拨鼠躲进了草地中的洞穴深处。然而,三角帐篷里的人们沉静如石,面无表情地观看了家乡不曾有过的活剧。
沙尘暴,终于无奈地承认了他们的存在。
或许,真应该感谢风沙,我们才有幸生活在这块奇异斑斓的土地上。
风沙之中,我们成了世所瞩目的硬汉子。
风沙之中,我们成了人人称道的好女子。
风沙之中走出来的人,没有什么不能够承受,没有什么奇迹不能够创造出来。
也只有风沙之中,才会飘扬出如此动人心弦而又令人心碎的歌曲:
一卷行李一口锅,
高举红旗战沙漠。
渴了吃把昆仑雪,
饿了啃口敦煌馍。
当第一朵真正的鲜花绽开在花土沟1979年的夏夜时,该有多少人激动得不能成眠啊!
那是小白菜花,栽花者是一个钻井工。
之后,白杨树移植进来了,嫩绿色的芽叶,却挺立成了风沙中一道崭新的风景线。
星星般的绿色诞生了,尕斯库勒油田腾飞了,一座历经地窝子、土坯房、砖木结构四合院,乃至如今高楼林立的石油新城诞生了。
不能不惊叹人的力量和伟大!就连风沙,也似乎收敛了亘古以来的肆无忌惮,从而按期到达。
与此同时,湖泊与雪山、工业污染与人的呼吸,开始改变气候了。三月,爱俏的姑娘们穿着花裙子就已招摇过市;十月,蓝色玫瑰舞池的灯光和音响,在深夜依然传达出生活的节奏。
风小不起沙的日子,花土沟的阳光格外明媚,高邈的苍穹云彩丰富得超出诗人的想象。这时候,听老人讲述当年的创业史,会从内心感喟他们没有白来人世一遭。吃了千般苦,受了万种累,在儿女长大成人时,他们一手交付千万吨级大油气田,一手交付用金钱难以买到的人生智慧。
“柴达木人”或“花土沟人”称呼的后面,该是隐藏着无数风吹沙打的痕迹呢!
因此,仅仅耳闻它是“中国的得克萨斯(Texas)”是不够的,仅仅知道它在遥远的西部之西,也是不能理解其中深刻意蕴的。
时序推进到了2025年5月。
举目西望花土沟,风沙照常呼啸,阳光依旧热烈,雪山和湖泊保持着与生俱来的姿态,而黄金戈壁的上空,劳动者身上铁腥的汗酸味飘荡得令人微晕。
缓缓地,一种崇高感从我们的心底里升起,汩汩融汇进了新时代传奇雄浑的旋律之中。相携着走在连接星星的通道上,我们改造着花土沟,也被花土沟逐渐塑造,进而成为其中最为引人注目的风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