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班到家,发现父亲房间的灯依旧亮着。微黄的灯光下,他戴着厚厚的老花镜,左手拿着针,右手拿着线,一遍又一遍地想把线穿进针眼,却老是穿不进去。他也不恼,仍在不断地努力着。
看着父亲早已全白的头发,被生活压弯的腰身,粗糙开裂的手,还有怎么也穿不进的针线,我心里突然有些泛酸。原来无情的光阴已经悄悄带走了我那年轻的父亲。
我赶紧走过去帮父亲穿好针线,又小心翼翼递到父亲的手中。父亲拿起我不小心划了道口子的帆布包开始缝补起来。一针一线,补缀着时光的寒凉,拾掇起岁月的记忆。
看着在灯光映照下,打在墙上的微微晃动的身影,恍然间忆起童年时的那个冬天。
那年天气特别寒冷,连续下了好几天的大雪,路上除了铲出的一条小路,其余都是皑皑白雪。为了让我不被冻着,母亲扯了匹花布,又拿了些家里新收的棉花,给我做了件厚实的大棉袄。
幼时我特别淘气,翻墙爬树,摸鱼钓虾,上蹿下跳,母亲总说我是个泼皮猴儿。这不刚穿上的新棉袄就不知何故,袖口处划了一道很长的口子,里面的白棉花许是嗅到了自由的气息,迫不及待地逃出袖口,一时间我的袖口瘪下去好多。我似乎瞧见母亲满脸愠怒,我料想母亲又要拿出搓衣板,命我在灶头前跪上一晌午。我想想有些害怕,便一直规规矩矩地躲在父亲的身后,寻求他的庇护。
父亲看我躲躲藏藏的样子哭笑不得。只好让我先把衣服脱下来,接着他想用母亲常用的针线给我补一补。那时母亲还健在,家里缝缝补补的事情一般都是母亲的活计。为了我,从未做过针线活的父亲第一次拿起了针线。
那时父亲满头黑发,走路时背也总是挺得很直,穿针引线也极为灵活。只不过那缝补的手艺却是一言难尽。不同于母亲缝的那种细密的整齐的针脚,父亲缝的针脚长长短短,高高低低,犹如狗的牙齿参差不齐,完全没有美感可言。
值得庆幸的是父亲及时缝补让我逃过了数日的责罚。不过后来母亲洗衣服时还是发现了端倪。母亲把我和父亲都狠狠骂了一顿。母亲对父亲的知情不报行径甚为生气。为了让父亲多长点记性,母亲决定以后家里的被单、衣服、袜子有要补的,父亲都要在旁边跟着学,于是,这些活计便陆续移交到父亲手上。我那可怜的父亲,受我拖累,活脱脱从乡野汉子,变成了缝补高手。
后来父亲的手艺日渐精进,他还给我缝过沙包,缝过被人拉扯坏的玩偶,缝过放餐盒的手提袋。近些年我睡眠不太好,他还给我缝了一个野菊花枕头。
可是一转眼父亲就老了,岁月的积雪已经堆满了他的头顶,我的眼泪不禁落了下来。父亲就像傍晚归家的倦鸟,很是疲惫,很是沧桑。
灯光中父亲还在一针一针缝补着,针脚很细密,速度却比以前慢了不少。我的父亲终究是老了,未来的日子里,我只能用岁月缝出一条狭窄的阶梯,缩短我与他的距离,多点陪伴,多点包容。缝住时光,留住温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