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玉兰
茫崖是个地名,系蒙古语,音为“茫乃”,意为圣人的额头。原是蒙古族牧民对尕斯盆地东部茫崖湖至大柴旦西部马海这一大片荒漠戈壁的称呼,隶属我省海西蒙古族藏族自治州。然而,茫崖与我是那么遥远。
小时候常听大人们说到“茫崖”两个字,隐隐约约感觉他们说着一个遥不可及的地方。20 世纪 90 年代中期,听说同学从学校毕业后分配到茫崖的消息,当时很为之惋惜,感觉同学去的那个地方远在天边吧。
生命中的有些遇见,也许就是在一个对的时间和一个对的瞬间,2019年6月,我应挚友相邀,同去走西部。此所谓走西部,多一半的原因是因为我与挚友同一时间拜读名曰《我们的柴达木就像画一般》一书。我被书中所记载、所描述、所讲述的文字深深吸引,并为之涕泪感怀。此书后记中说“记取一路山水远,也是行程也是禅。”当这本集子终于尘埃落定,付梓出版后,此书编者也长吁了一口气。是的,如若再不去走一回西部,想必我的心也不会答应,借用编者所言,不为别的,只为记取一路山水远,也是行程也是禅。于是,我去了,就在那个夏日。
一群人
我们一行三人从省城西宁出发到格尔木,在格尔木待了短短两天,第三天便租了一辆七座金杯车说走就走。那天清晨,天空阴雨绵绵,其实,从我们到达的那一日,天就突然变了脸,直到离开的那天清晨雨还在下。格尔木的朋友说,这里好久没下雨了,你们来了雨也来了。大家在笑声中寒暄着上车,金杯车载着我们冒雨一路向西。
与司机一路攀谈,在不知不觉中路过了传说中美丽的乌图美仁草原,小灶火,几乎接近甘森的茫崖热泵站以及如碧玉翡翠般镶嵌在天际的金鑫钾肥厂。司机师傅是湟中籍人,但显然是个海西通了。在小灶火收费站,刷脸过站,第一次用这样的方式过车辆监测站,有一些开心,也有一些惊异,想必所有的事情都有其存在的理由。
乌图美仁被昆仑雪水汇成的内陆河——那棱格勒河流紧紧环绕,成为一片极美的肥沃草原。雨雾中天地相连,视野所及的草地被雨水洗刷得格外干净,湿漉漉地惹人爱怜,沿途或苍凉、或美丽,没有矫健的骑手和剽悍的骏马,也不见草原上独有的衣袂飘飘,却依然适合思索,思索一些关于遥远的话题。貌似遥远的美丽新世界其实就在眼前。
沿途五百公里荒无人烟,典型的戈壁荒原,而我的心在这种无景的景致中反倒宁静致远。眼前是一条望不到边际的路,车子把一种貌似干净的细沙砾和遥远的大漠一次次抛到车后。六月是戈壁最好的季节,然而,这天的雨却下了一天,也陪伴了我们一天。
大约六小时后,我们顺利到达花土沟镇,挚友的小弟海建早已在路边等候,一阵寒暄后,我们跟随海建哥和他的朋友们来到他们事先为我们安排的住处。
海建哥说,大姐的朋友也就是我的朋友。海建哥的朋友们便前呼后拥极为热闹。看得出这是一群充满热情和激情的人,在花土沟的四天时间里,这片土地令我感动,这群人令我感动。
当天傍晚,海建哥早早就安排了接风宴,席间得知在座的都是海建哥在茫崖的同事和朋友,而他们中大多都是石油工人,有家住敦煌的、西宁的,还有其他省份的。他们来自四面八方,说着各自的方言,然而,看得出他们的心灵是相通的。海建哥十六岁来到茫崖,已在花土沟这片土地上生活和工作了三十年整。海建哥调侃地说 :“我们把青春都献给了花土沟,献给了祖国的石油事业。”
海建哥的好友文青热情大方,性格耿直,席间文青大哥与我闲聊,当得知我从未到过海西,甚至从未到过茫崖时,他显得有些惊讶,继而茫然地说,其实也很正常,这儿可不是好待的。说完自嘲地呵呵笑着。我不知该用什么样的语言去回应他的话语,只好用微笑来作答。
席间,觥筹交错,大家三个一伙,两个一对,加微信、留电话相谈甚欢,之前的生疏此刻早已烟消云散,而海建哥更是热情,不断高歌,惹得大伙拍掌叫好。定是有一种无形的力量支撑着眼前这群人,才使他们在这片土地上几十年如一日始终不渝地坚守着。一片陌生的土地,一群陌生的人,一场没有事先预约的遇见,促使我不由得走近他们,走近这群石油人,直到与他们成为朋友。
属于青海省西北门户的茫崖,地处柴达木盆地最西缘,海拔 3188 米,气候极端干燥,水资源贫乏,自然条件恶劣,这一系列貌似冷酷的词语使人对茫崖、对花土沟望而生畏。花土沟,想来该是一个鲜花遍地的温软之地,然而,茫茫戈壁,既没有土,也没有花的沙砾之地,却有着一个如此浪漫而又充满诗意的名称,如此温婉的称呼与现实完全相悖。然而,其几十年风雨历程令无数建设者不断挑战,并用八百里瀚海的神秘吸引着无数为祖国石油事业奉献终生的铮铮铁汉。海建哥、文青大哥他们只是茫崖石油发展史上的几朵浪花。看着眼前热闹的场面,我的思绪早已飞出窗外。
一个矿
去石棉矿那天,天灰蒙蒙的,有些阴沉,海建哥和他的朋友们说怕变天,一是影响心情,二是生怕路途下雨车子难走。然而,前去石棉矿是我此行的愿望,路再难走都要去的,就这样,我们乘坐的车子一路狂奔向石棉矿所在地。
层峦起伏的阿尔金山和延绵的昆仑山脉在阴沉的天空下影影绰绰,此刻它们就在西南方矗立,如一块巨大的磁石吸引着我,并在视野所及的远方向我召唤,发出邀请。车子继续向前,车内欢声笑语,然而比这些声音更动听的却是巍巍昆仑呼唤我的喘息声,仿佛那厚重的气息就在我耳边温温热热地回旋,一遍又一遍地呼唤。
“再走十分钟就到石棉矿了,我们停下来拍照留念吧。”海建哥建议,于是大伙应声下车。
这里是个风口,尽管时进六月,季风依然犀利,直往我的脖颈里灌,我用围巾把脖颈裹得严严实实,但依然吹得我喘不过气。凌乱不堪的头发在风中东倒西歪,我们欢呼着、雀跃着在被海建哥他们称作青年湖的路边摆着各种姿势,哪里顾得上冷啊。青年湖,一个充满青春气息和朝气蓬勃的名字,如同眼前这些芳华已逝的石油人。我想那青年湖的由来与他们的青春年少必是有关,湖水不枯竭,石油人在茫崖奋进的脚步永不停歇。我不知道,下一次我与茫崖的期遇是什么时候,但这一次我必须淋漓尽致地把我美或不美的身影和心情都收拾好。
约莫十几分钟后一座小镇映入眼帘,如今,这座昔日的茫崖小镇铅华已逝,被历史的车轮碾压过的痕迹显得有些萧条。镇上人烟稀少,福利区家属院依然尚存,各种商城和小卖部稀稀疏疏,还能隐约见到此地往昔的繁盛和辉煌,我掏出手机拍下了今日之景象。若干年后,我不敢想象这里还会不会有人居住。在镇上稍作停留,我们便跟随文青大哥去了福利区农林科的一户章姓人家。
章力捷夫妇在石棉矿工作和生活了已整整 29 年,这是一对第二代石棉矿子弟。大学本科毕业的高才生在这片当年被人称作与世隔绝的荒岛上,一待就是近 30 年。章力捷夫妇说,时间长了,他们也就习惯了。没有丝毫埋怨,没有一丝不满,他们对这片土地依然爱得那么深沉…… 用信念继承了父辈事业,骄傲地默默坚守在这里,他们无疑就是茫崖的脊梁。
20 世纪 50 年代,17 把铁锨人力开挖的石棉矿给茫崖人、给所有人留下了太多太深的记忆,老牌国企石棉矿同时也在中国经济发展的历程中留下了浓墨重彩的一笔。可以毫不夸张地说,那个年代,一大批来自祖国四面八方的有志之士,响应国家开发柴达木盆地的号召,自愿主动来到祖国的西部边陲,在茫崖扎根安家落户,为地处偏远、人迹罕至的这片蛮荒大地带来了无限生机,为带动整个柴达木经济发展立下了汗马功劳。“茫崖,既体现了地域的苍茫和与世隔绝的凄凉, 也有一种生命被逼到绝壁死谷的深刻灼痛和对生命的渴求。从很远的地方看茫崖,石棉粉尘笼罩在茫崖上空,空气中散发着一种令人呼吸不畅的抑塞沉闷。生命到了这种境地 , 也是一种无奈。人可能变成兽, 像兽一般冷漠地昼出夜伏;也可能变成仙, 像出家悟道的圣人一般,悟出哲思……”这是西宁作家胡增寿先生在他的《最忆是茫崖》中对 20 世纪80 年代茫崖现状的记述。胡先生于 20 世纪 80 年代从湟源县调到茫崖税务局工作,在那里只是仅仅工作了两年。多年后忆起这片土地,他依然饱含深情。曾几何时,冷湖、花土沟、格尔木、甘森、油砂山、尕斯库勒湖等,便一次又一次成为众多走出柴达木和依然坚守在这片土地上的人笔下描绘和讴歌的对象。因为对西部的向往,因为有了茫崖对我的吸引,因为《我们的柴达木就像画一般》一书带给我的深深感动,方成全我这次的西部之行,也因此有了走近茫崖的际遇。
改革开放四十多年之后的茫崖如今已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各种新颖、风格迥异的高楼及砖瓦平房鳞次栉比,福利区兴建了百十栋新的楼房,百分之五十的职工住进了舒适的宿舍大楼,办公条件日新月异。机关、学校、商店、银行、邮电交通、医院、书店、电视台应有尽有、紧相毗邻,宽广坦荡的柏油马路四通八达。茫崖正用一种青藏高原的大美和静谧吸引着无数热爱自然、热爱生活的人前往。一座西部政治经济文化发展的中心,一座新兴石油城在柴达木盆地不断熠熠生辉,并散发出经久不息的光芒。
从茫崖回来的这些日子,我时常想起那次行走,想起那雨中飞驰的车轮,想起大漠戈壁的苍莽,想起海建哥和他的那群石油哥们儿,我很想为他们写点文字,但又唯恐自己的文字实在难以表达我对茫崖这片遥远土地的敬畏之情,难以表达我对这片土地上生活和工作的他们的敬畏。在这样不断的纠结中,我试图用我的笔尖触碰我眼中的茫崖,遂写成以上只言片语,以记录我的首次西部之行。并用我初遇茫崖那天夜晚写就的小诗作为此文的结语。
茫崖 茫崖
世上的路有千万条
悬崖峭壁也好
茫茫雪域也好
那,又算得了什么
路,纯净的盐和沙砾铺就的路
伸向,一个美丽新世界的路
左右逢源 , 光芒四射
左边是景色 , 右边是汗水
泪是咸的 , 汗是咸的
血液是咸的
就连,那条天路也是咸的
咸得脆弱,咸得夯实
咸,腌渍了茫崖汉子的青春
咸,沧桑了茫崖汉子的爱情
钻机是青春的颂歌
油井是生命的动力
原油是爱的血液
苍茫云海,天地间
盐湖,原油,青春,生命
茫崖,茫崖
你坚定的步伐
演绎了一个故事中的传说
茫崖
从此蝶变,誓死不渝